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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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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前,趙鈺便已經遣人給了消息,就議和一事,北燕會單獨再派遣使團前來。

雖然趙鈺與秦書淮早已私下將協議簽下,然而這樣重大的事情,明面上還是要走個過場,讓百姓和下層官員知曉。

當然,最核心的原因秦書淮心裏知曉,秦芃在這裏,趙鈺必然還要再來。

北燕使團的行程一路都是逐級上報,但難免有延遲,只是舉例上一次報僅有起來,來的這樣快,到讓秦書淮有些始料未及。

如今全城戒嚴,北燕使團被攔在了外面,要拿到秦書淮的手令才能開城門。兩國之間的事,不能失了禮數和面子,秦書淮只能道:“讓禮部準備,由成國公領人過去,開城門迎接使團。”

“王爺……”宮人小聲道:“此番……北帝也來了。”

聽到這話,秦書淮頓住步子,他擡頭看向成國公,片刻後,點點頭道:“我親自去迎。”

說完,秦書淮便往城門口趕了過去。

城門口已經站好了禮部準備的人,秦書淮從馬車上下來,禮部尚書孔遷便立刻走了過來,恭敬道:“王爺。”

“一切安排妥當了?”

秦書淮擡眼,孔遷點頭道:“都已妥當,北燕使臣在兩裏外涼亭處歇下,就等候王爺了。”

秦書淮點點頭,站在城門口,讓人前去通報北燕使團後,帶人按位置站在城門前。

北燕使團接到了秦書淮到的消息,便啟程趕了過來。此行北燕帶了足有五千人出巡,規格空前,為此秦書淮特意增添了宣京周邊的兵力。此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趙鈺也在使團之中,對這樣的兵力布置還有些異議,如今知道後,齊國也只能佩服北燕的膽量了。

一國帝王直接到另外一個國家的都城談判,不是每個君主都有這樣的膽識。

然而除卻佩服,所有人心裏也有忐忑疑惑,畢竟讓一國君主親自來談的問題,必然不會是小事。

使團到了城門前停住了步子,排在前方的人馬整齊散開到後方,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行來,停在秦書淮面前,下人趕忙上前去,放了階梯到馬車邊上,侍女從裏面打起簾子,一位俊美青年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。

北燕以正紅為國色,為天子色,來人頭戴十二旒冕冠,著正紅色廣袖長衫,素紗中單,以黑裳綴下,輔懸暗紅蔽膝、白羅大帶,再配羊脂美玉,踩赤舄而下。

他本生得俊美艷麗,在紅色襯托下越發美艷幾分,然而他面色沈穩冷然,無形中帶了讓人覺得頗為壓迫的貴氣,讓人生不出多餘的心思。

他一出現,所有人便恭敬彎腰行禮,唯有秦書淮平靜站在前方,手持笏板,微微彎腰道:“南齊淮安王秦書淮奉天子之令在此恭迎北帝大駕,北帝聖安。”

聽到這話,趙鈺勾起嘴角:“淮安王,許久不見。”

秦書淮直起身來,平靜道:“不過兩月時間,倒也算不上久。”

趙鈺笑了笑,正要說什麽,旁邊孔遷便上前來,規規矩矩道:“見過北帝,老臣乃南齊禮部尚書孔遷,此番全權負責北帝行程安排,若北帝有何疑慮,可隨時詢問老臣。北帝旅途勞頓,不知是否需要即刻休息?”

趙鈺轉頭看向孔遷,點了點頭道:“孔大人說得極是,朕是有些累了。”

他說話聲音語調平緩,哪怕是對著一個臣子,也仿佛格外有耐心的模樣,讓人難有惡感。眾人明知他是北燕帝王,卻也在這三言兩語中,忍不住建立了些許好感。

秦書淮向來知道趙鈺是如此長袖善舞的人,倒也不意外,點了點頭道:“那在下領北帝前去住所吧。”

“勞煩王爺。”

趙鈺笑了笑,卻是道:“王爺與我也算舊識,不如車上閑聊一二?”

秦書淮擡頭看他,趙鈺迎上他的目光,笑意盈盈。好久後,秦書淮慢慢道: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說完,秦書淮便上了趙鈺的馬車,趙鈺遣退了侍女,留下兩人一左一右坐在馬車兩邊。

馬車重新啟程,外面傳來人群疏散的喧鬧聲,趙鈺看著對面坐得端正的秦書淮,立刻冷了面色,直接道:“我姐在哪裏?”

“你不該清楚嗎?”

秦書淮擡眼看他,目光平靜:“你是為了她來,該打探都打探清楚了吧?”

“你以為我星夜兼程趕過來是為什麽?”這一次來,趙鈺顯得格外冷靜,他看著秦書淮,平靜道:“秦書淮,我說過,你沒本事護住她。”

這話紮在秦書淮心上,然而過去趙鈺說的時候,每一次,他都能瞬間想到當年跪在趙鈺面前的場景,都能想到秦芃死在他懷裏,他死死抱住她嚎啕出聲的模樣。可這一次,他卻不過是覺得心尖微微一顫,已能平靜面對著趙鈺的質問。

“這一次,”他慢慢出聲,他說話向來如此,每一句都要細細斟酌,而這一句,他卻豈止是細細斟酌?

那簡直是用他已有的所有,全都鑲嵌鑿打在那句子之上,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金:“我會好好保護她。”

“保護她下了天牢,保護她準備著被廢為庶人?”

趙鈺笑出聲來:“秦書淮,你可真夠本事的。”

秦書淮沒有回話,趙鈺說的是事實,他也沒什麽好說的。

趙鈺看著秦書淮平靜的模樣,好久後,慢慢道:“我這次來,並不是想來找你麻煩,我們爭執已經很多年了。”

這話出乎秦書淮意料,他有些疑惑,趙鈺看著他,認真道:“這一次,我是想來求你。”

“求什麽?”

“求你,”趙鈺眼中全是堅定:“既然護不住,護不好,就請將我姐還給我。”

聽到這話,秦書淮忍不住笑了。

“你要從我身邊帶走我妻子,卻同我說,這不是找麻煩?”

“你想要她過得好的,不是嗎?”

趙鈺沒有發脾氣,他每一句話,都說得格外懇切。

“我也想她過得好。我想她平靜的、安寧的、幸福的,好好活著。我姐要的從來都不多,你一直知道的,不是嗎?”

趙鈺的話讓他說不出什麽來,他張了張口,卻發現自己無法回話。

秦芃要的從來都不多,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,如果她是普通人,那的確是再簡單不過的願望。如果秦芃不留在他身邊,不留在南齊,以趙鈺的身份能力,護住她,的確不是什麽難事。

“秦書淮,我姐已經為你放棄過一次人生了。”趙鈺語調裏有著壓抑的悲痛:“那年我快要登基了,她想要的馬上就能得到,可是她為了你,什麽都放棄了。這一次,你能不能讓她好好活一次?”

秦書淮沈默無言。

他突然發現,原來自己這樣自私。

他愛著她,離不開她,所以固執將他囚在自己身邊,不管她過得好還是不好。

可這些念想他都只放在自己心裏,面上始終是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,讓人看不出深淺。

趙鈺見秦書淮無動於衷,卻是笑了,他眼裏帶了苦澀,慢慢道:“秦書淮,你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,不見棺材不掉淚。不再害死我姐一次,你就不甘心是嗎?”

“我說了,”秦書淮冷眼看他:“我會好好護著她。”

趙鈺嗤笑出聲,留下一句“隨你”,便再不說話。

馬車到了趙鈺歇息的宅院,這是南齊專門接待貴賓用的院落。趙鈺由孔遷領著進去,秦書淮也沒再跟上。

等到了夜裏,他又去了天牢。

天牢裏,秦芃正在畫畫,畫上是一株桃樹,秦書淮認出來,那是小時候,他們在宮廷後院中最愛攀爬的一顆。

那時候他們兩坐在樹上,肩並肩眺望北燕宮廷。

秦芃曾經問他,這北燕宮城有多大。

他說,很大。

她問,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呢?

他想了想,告訴她,有些人走出去,只需要穿過一刻鐘,因為他們乘著駿馬,穿過玄武門,就能出去。然而有些人走出去,卻得花一輩子。甚至於,花了一輩子,也未必走得出去。

他站在秦芃身後,看她將桃花樹上的花畫完,不由得道:“你一向很討厭北燕宮廷。”

秦芃轉頭瞧他,眼中頗有些奇怪:“為何突然說這事?”

秦書淮看著她,神色間游移不定:“既然討厭,為何還畫呢?”

秦芃吹著畫上墨色,平靜道:“說討厭的時候,因為身邊有你。畫他的時候,因為驟然想你。”

秦書淮微微一楞,秦芃打量著那顆桃樹,目光溫柔。

“後來想想,縱然厭惡北燕宮廷,但若那是遇見你和阿鈺的必然之所,那……也並非不能接受。”

那話語似春風,如溫水,拂過冬日凝固的冰面,融化堆積的白雪。

秦書淮忍不住從身後抱住她,將頭埋在她肩頸:“遇見我,後悔過嗎?”

“曾有後悔,”秦芃如實回答,秦書淮身子僵了僵,卻又聽她道:“後來想了想,如果從不遇見你,怕是更為後悔。”

秦書淮緊緊抱住她。

他想,並不是他真的太自私太壞。而是這個人天生便讓你難以割舍。

他的情緒讓秦芃察覺,忍不住回頭瞧他:“怎麽了呢?”

“沒事,”秦書淮笑了笑:“阿鈺來了,我有些怕。”

“怕什麽。”

“怕他帶走你。”

秦書淮說得實誠,秦芃微微一楞,隨後卻是笑了。

“別怕,”她聲音溫和:“他帶不走我。我呀,”她唇邊全是笑意:“不是當秦夫人,已經當了很久了嗎?”

秦書淮也被她說笑了。

所有的不安都如衣服的褶皺,被人輕輕撫平。

秦書淮陪秦芃待了一會兒,沒多久便離開。

他走之後,秦芃收了畫,準備休息。

然而半夜時分,她便聽見了外面傳來急促地腳步聲。秦芃猛地起身睜眼,便看見趙鈺急促走到牢房門前來,焦急道:“姐,我來看你了。”

秦芃先是楞了楞,隨後反應過來:“你怎麽能進來這裏?!”

趙鈺沒想過秦芃首先是質問這話,尚未明白過來,便看秦芃皺起眉頭,冷聲道:“你和大理寺的人有瓜葛?”

趙鈺沒說話,過了半晌,他卻是笑了。

“趙芃,”他眉宇間落滿了霜雪,眼中似寒潭波動,又冷又蒼涼。他看著她的目光裏全是失望:“你莫不是,真當自己是齊國的長公主吧?”

秦芃擡手將發挽到耳後,平靜道:“阿鈺,若不涉及兩國,你這一生,都是我弟弟。”

“可若涉及兩國,”她擡頭看他,目光冷靜得讓人心寒:“我的確,便是南齊的長公主。”

“你荒唐!”

趙鈺猛地提高了聲音:“你生在北燕養在北燕,你當了多少年的齊國人?”

他靠近牢房門口,壓著聲音道:“五年?七年?十年?你便成了齊國人了?!”

“阿鈺……”秦芃聲音軟化下來,看著面前神色激動的青年,有些無奈道:“你不該來的。”

“身為北燕君主,”秦芃說著,心裏又軟又疼:“不該來這裏。”

“我是不該來,”趙鈺冷靜下來,目光裏滿滿都是她:“可你在這裏,我不得不來。你在哪裏,刀山火海,我都得去。別說你如今身陷囹圄,哪怕你在南齊錦衣玉食,我也得來。”

他說著,神色慢慢堅定起來,他隔著牢籠瞧著她,一如少年時,他們被人欺負,她帶著傷回來,他守在冷宮門口,看著她的模樣。

“姐,”他伸出手,眼裏滿是固執疼惜:“我來接你回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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